旅鹿

帶著腦子出門,並不是什麼難事。

【楼诚/谭赵】似是故人归(下)



赵启平上中学的时候,听母亲说,他姨祖母回家了。


姨祖母是他祖母最小的一个妹妹,民国时候出生。那时候家里穷,便送去了一户人家当佣人。那大户人家倒也厚道,自心底里把她当家人看,因此也算是有个好福气。


那大户人家名声非常响亮,姓明,据说是当年的豪门贵族,只是君子之泽三十而斩,又逢上各式各样的动荡,渐渐地便衰弱下来。后来更是改头换面,连明都不姓了。


赵启平跟着家里人去接姨祖母。


老太太身量娇小,穿一身粉布褂子,稀疏的白发梳成一根辫子。她拎一个藤木箱子,安安静静地站着。赵启平走过去替她拎箱子,他虽然是个少年,但已经很高了,大概是长得太快,显得修长单薄,倒跟他普遍壮实的同龄人不像一般了。


老太太看他。她虽然老了,但很多记忆都没法淡去。叫阿香的小姑娘当时也穿一身粉布褂子,麻花辫子又粗又黑,她拎着藤木箱子手足无措,就看见明家大少爷身后,走出一个少年来。


那少年高且单薄,身体挺得像竹节。


于是阿香仰起头朝他笑,声音软和:“你好呀。”


 

赵启平很讨老太太欢心。全家上下好几个晚辈,老太太唯独喜欢把他叫到身边,拿她轻软的上海话同赵启平聊天,又给他讲故事。


老太太生长在明家,讲的自然都是明家的故事。


明家的大少爷明楼,二少爷明诚,三少爷明台。老太太娓娓道来:“阿诚哥和大少爷呀,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。”

 


彼时赵启平被逼着练字,大大小小的字帖扔在房间里。


老太太嫌他选的字帖不好,就送了些给他抄。


都是些书信,明显出自两人之手,风格类似又根骨各异。有一个字体清瘦些,白鹤一般的凌冽分明,瓷器似的硬。另一个则稍微圆润些,但又极沉稳大气,端的是一派磅礴的气势。


赵启平也不挑,就跟着抄。他的字还是更清瘦一些,破竹一般的。老太太看了只是笑:“果然呀。”


那些书帖中提的都是琐事,寥寥几句就交代清楚。赵启平看得仔细,发现那两人都是言简意赅的风格,极其精要的语气。本来很公式化,但读起来,总是有那么几分缠绵旖旎。


赵启平的字,虽然说是临帖,但格外有自己的气魄。就是有两字古怪,他分明没有临过那两个字几次,但是写得真是同书信上是一模一样。


他写。


——明楼。


 

后来赵启平查明家的资料,历史课要用。


明楼明诚二人,格外地有渊源。他们先是在汪伪政府任职,而后又说是军统的人,前几年的报道又扒出二人是当时上海地下党的核心成员,总之弯弯绕绕,离不开卫国二字。


他们被说是英雄。


赵启平咬着笔头发呆。


他没有来头地觉得开心。像是缝隙里见了光,先前的黑暗都算不得什么了。


老太太说,阿诚哥会画画,尤其擅长水彩风景。“大少爷说阿诚哥画得好,有树林有流水,又说他画得不好,只有色彩没有层次,笔触模模糊糊的。”


赵启平听她说,很想画一幅画。

 


老太太的身体不行了。她在明家最破落的时候不离不弃,跟着吃了很多苦,身子早就垮了。赵启平高考,刚出考场,就接到电话说老太太不行了,弥留之际,想见他最后一面。


赵启平打了个车,堵车,半途他又下车,跑了过去。


老太太仍然穿着她来时那身褂子,辫子梳得整整齐齐,躺在床上看窗外。她已经很困了,恨不得立马闭上眼睡去。可是不行,她对自己说,阿香,你分明答应了大少爷,要替他看看阿诚哥的呀。


她等着,终于看见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推门而入。


于是阿香笑了,冲那个人软声道:“阿诚哥,要找到大少爷呀。”

 


赵启平后来把那副画画了出来。他没学画,全靠感觉,居然也拼凑除了一副色彩鲜艳的风景。只是可惜,老太太不在了,没人帮他评价。


正巧他的同学要搞义卖,于是赵启平凑了个热闹,把那副画送了去。

结果有一天他刚下药理课,接到了画展负责人的电话,说是有个人买了他的画,而且执意想见他一面。


赵启平匆匆地换好衣服赶到约定的咖啡厅,刚一推门,就看见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气定神闲地坐在位置上,抬起头看他。男人很英俊,端正的大气,嘴唇抿成一字。


然后青年轻轻地笑了起来:“你好啊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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